勞文生的兩部劇本

1996年，香港。

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編劇，賣出了兩部足以載入影史的宿命論經(jīng)典喜劇。其一叫《大內(nèi)密探零零發(fā)》，其二叫《食神》。之后，他便退出影視編劇一線，與李力持等老搭檔一起投身影視人才教育工作。

這個人叫勞文生，據(jù)說精通命理。他所作劇本不多，但兩部周星馳的喜劇，又都堪稱經(jīng)典——有傳言說，1995年《大話西游》那后現(xiàn)代的劇本，其實是由他捉刀的，劉鎮(zhèn)偉只是借花獻佛。所以這幾部電影中，才會透出相同味道的宿命論和悲苦集；而劉鎮(zhèn)偉之后的劇本，再也無復(fù)大話之靈氣，只是不斷地重復(fù)。

傳言歸傳言，帶勞文生的劇本中，的確遍布各種命蹇時乖與存心守己的矛盾。比如《大內(nèi)密探零零發(fā)》，人人看到大團圓的結(jié)局，但另一種可能的悲劇卻掩藏其中：零零發(fā)的老婆，最后其實已經(jīng)被自爆的無相王取而代之了。所以才有了那莫名其妙的一耳光，所以最后零零發(fā)才跟選擇跟她攜手墜機、同歸于盡。

在谷德昭、葉念琛和彭浩祥三人一起的導(dǎo)演音軌中有提到這一可能。我相信這是勞文生埋下的唯心小梗。但要說將真正用宿命之輪碾過的劇本，那還是《食神》，可謂處處都是象征、通篇盡有所指。讓敗家子以片中美食為線索，鋪開來說道說道。

爆漿瀨尿牛丸：翻身

從來沒試過這么清新脫俗的感覺，牛肉的鮮、瀨尿蝦的甜，混在一起的味道竟然比老鼠斑有過之而無不及，簡直比我的初戀更加詩情畫意！

這段李兆基的臺詞，融合了香港無厘頭的精髓與傳統(tǒng)的美食品評，與日本動漫式的夸張表現(xiàn)相得益彰。可以說，想不留下深刻印象都難。甚至在電影上映后，彈力十足的潮汕牛肉丸被人炒為瀨尿牛丸的原形，以至于知名度擴大、銷量劇增。

而這粒牛肉丸，是電影中周星馳扮演的史蒂芬·周翻身的契機。他屢屢強調(diào)的彈性十足、甚至可以打乒乓，也正是在象征自己的命運，可以像這小小的牛肉丸一樣：被打壓得越重，就會彈起得越高。

瀨尿牛丸還貢獻了片中風(fēng)水命理感覺最濃重的橋段。周星馳擴大瀨尿牛丸的規(guī)模后，唐牛發(fā)現(xiàn)他選的店鋪點位，多在偏僻之處，連起來就是一個死字；但結(jié)果，那些點位不是店面，而是房租便宜的加工廠，生產(chǎn)出來的罐頭供給了全港的商超——這些商超密密麻麻，拼成了一個贏（掂）字。

這是勞文生代表的編劇思想、周星馳代表的導(dǎo)演思想，在電影中的全面統(tǒng)一，也是全片最燃的段落。用食物的態(tài)勢來映射角色經(jīng)歷、心路，這里是最明顯、最有趣的一處。同時，也是指向了戲外的周星馳如日中天——為什么這部戲之后，勞文生就離開了圈子，或許跟張良離開劉邦，是一樣的明智吧？

雜碎面：初心

既然瀨尿牛丸象征著史蒂芬·周的觸底反彈、那么雜碎面自然象征著他一開始食神形象的垮塌、強大姿態(tài)的覆滅。如此不可一世、以食物為武器的業(yè)界暴君式的人物，居然在被人針對后，因為一碗小小的雜碎面而崩潰，不可不說，當(dāng)真是絕妙的諷刺。

而后史蒂芬·周落魄街頭、身無分文，但他還是要去吃一碗雜碎面，并以唐牛批評他的原話，批評了賣雜碎面的雙刀火雞莫文蔚。提一次佩服一次，莫文蔚雙刀火雞的扮相真的是丑、犧牲巨大，但正是因此，才完成外表丑與內(nèi)在美的強烈戲劇沖突，真的是個好演員。

堿水面沒有過清水，魚丸也沒有魚味，但你為了掩飾，故意加點咖喱汁把它變成了咖喱魚丸。但這么做太天真了，因為你煮的魚丸時間不夠，咖喱的味道只在表面上，完全沒有入內(nèi)，被湯一泡就給沖走了，好好的一顆咖喱魚丸，給你做的既沒有魚味，也沒有咖喱味，失敗。蘿卜沒挑過，筋太多，失敗，豬皮煮的太爛，沒嚼勁，失敗，豬血太松，一夾就散，失敗中的失敗，最慘的就是大腸，里面沒洗干凈，還有塊屎，你怎么搞的？

唐牛說這段臺詞，當(dāng)然是在拆史蒂芬·周的臺；但史蒂芬·周為什么要對著雙刀火雞再說一遍。其實這里的潛臺詞是：我知道怎么做好一碗雜碎面。

我小時候一直有個疑問：為什么史蒂芬·周連菜都不會做，卻能當(dāng)上食神呢？后面瀨尿牛丸的事跡其實回答了這個問題：他懂美食，也有經(jīng)營頭腦；他缺少的，只是后廚做菜的功力。所以他才在一無所有、萬念俱灰時，對雙刀火雞說出同樣一段話——但不是在重復(fù)，而是以食神的身份在客觀評價。這是在提醒自己，雖然自己什么都懂，但早已忘了要把東西做好吃這份初心。

所以，其實那個時候，史蒂芬·周其實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問題，但卻還沒有找到重新崛起的動力和出路。知道有人遞給他一碗叉燒飯。

黯然銷魂飯：人心

作為《食神》電影里的最終殺器，黯然銷魂飯承載著返璞歸真、情真意切之意。其出處是金庸老先生《神雕俠侶》里楊過自創(chuàng)的絕技：黯然銷魂掌。其名有取自南朝江淹名篇《別賦》中的開張詩句：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意思是最使人心神沮喪、失魂落魄之事，莫過于別離。

這是史蒂芬·周在懷念當(dāng)時生死未卜的雙刀火雞，以那樣的心境，鑄就的菜品。畢竟在他倉皇失敗時，唯一一個向他伸出援手的人，就是火雞。她給了蜷縮在小巷子里的食神一碗叉燒飯，還很有愛心地加了個荷包蛋。

這碗飯，是嘗盡天下美食的史蒂芬·周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在最后他的佛跳墻被毀、比賽即將失敗時，又念及幫助自己東山再起，甚至為自己擋子彈的廟街雙刀，不禁黯然銷魂。終于復(fù)制出了自己記憶中的味道。

是洋蔥。

盎然銷魂飯致人落淚的素材，是洋蔥。但自己曾經(jīng)邊吃邊哭的原因，卻又不是洋蔥，而是不破不立的心境。那一瞬間，史蒂芬·周其實已經(jīng)贏了。他用食材做出了感情的味道，已是至高境界。所以他才能說出人人都是食神這樣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話。與電影一開始他那個浮夸卻空洞的彩虹鮮花拔絲心字形成了遞進式呼應(yīng)。

最后唐牛被天光取空心腹，也是這層意思的寫照。至此，史蒂芬·周已經(jīng)從電影一開始的世俗食神，成長為了天人共敬的真食神。人物弧光、電影結(jié)構(gòu)圓滿。

《再見,總有一天》讓人感動的片子，能夠深深的走進你的心理。

開局四道菜

這里提下開篇的四道名菜：皇帝炒飯、錦繡多味魚、金縷佛衣、乾坤燒鵝。

皇帝炒飯其實貨真價實。電影中食神的原形，就是這道炒飯的原創(chuàng)者——戴龍。同時，電影里的戴師傅，也是戴龍親自出演的。算是友情客串加玩票吧。說起來，《喜劇之王》里被柳飄飄初戀形象迷住的龍少爺，也是戴龍演的。說回皇帝炒飯，放在基圍蝦里蒸熟的米，搭配極品鮑魚汁和極品官燕炒翻炒。真實生活中，戴龍給李嘉誠、成龍這些大人物做炒飯，只這一萬就要價5000元。隔夜飯之說，當(dāng)然是他故意為電影留出的BUG，同時也說明史蒂芬·周并非門外漢。

錦繡多味魚就很奇葩了，說是用蘇眉頭、星斑背、三刀腩、鯻魚身、奀（ēn）哥尾來重新拼成一條魚，還要一邊蒸一邊炸，每種魚還有2種口味，總共有10款不同的味道。講道理，這道菜肯定不會便宜，光食材就十分稀少。同一季節(jié)捕到高品質(zhì)的五種魚類，本身就是天價。蘇梅瀕危、星斑被列入受保護名單，三刀魚因難以捕捉而罕見，鯻魚好找但難燒，奀哥則是又難買又難燒。都是好食材，但十種味道未免扯淡，也不會好吃。這是在諷刺只知道堆砌珍貴食材所謂高端中餐（太丑了，不放圖了）。

金縷佛衣跟錦繡多味魚類似，是在諷刺只講刀工，反而忘了味道才是菜肴最基本的屬性。說真的，切豆腐、菊花魚和許多莫名反復(fù)的擺盤配飾，的確顯得舍本求末。這里再次表現(xiàn)了史蒂芬·周不缺專業(yè)度和先進理念的特點。

乾坤燒鵝其實挺冤枉的，因為精彩之處確實精彩，其特色不在于主體的那只鵝，而在于內(nèi)有乾坤的禾花雀。這道菜其實有個升級版，就是傳說中的四套寶——鵝中有鴨、鴨中有雞、雞中有乳鴿，號稱刀工和熱鹵菜的極致。這里史蒂芬·周挑不出菜品的問題，直指廚師長相寒磣，也是在說明他確實識貨，但心思詭譎。

四道菜作為食神的開場小怪，一是引人入勝，二是表現(xiàn)性格，各有映射、可圈可點。

佛跳墻

最后大賽中的佛跳墻，其實是作為黯然銷魂飯的對立面存在的。這里簡單提下。

在電影開場時的四道菜品評過程中，已經(jīng)展現(xiàn)了史蒂芬·周的專業(yè)度和偏好，對堆砌珍貴食材、一味追逐傳統(tǒng)，他是不屑和批判的。那么，集堆砌食材、制作講究的大成者，就是佛跳墻了。

而唐牛和他都選了這道菜，一來說明佛跳墻能最好地展示各自的技法，堪稱極限技巧大成之菜品；二來說明史蒂芬·周即便早生華發(fā)（致敬《中華英雄》），但還未徹底超越唐牛，依然跟他在做同一水平線上的技法之爭，沒有像后來的黯然銷魂飯那樣境界碾壓。

所以，他的佛跳墻一定會被打碎。只有這樣，才能破除過往所有的經(jīng)驗，破而后立，找到食神真正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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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神若為喜神，忌梟神奪食

周星馳能夠徹底掌控自己的電影，是從《食神》開始的。1995年的《國產(chǎn)凌凌漆》還有些許不成熟，但之后再次自導(dǎo)自演的《食神》卻取得了票房口碑雙豐收，真正開啟了巔峰之旅。

可以說，八字四柱十神中能夠帶來才華、好運與欲望的食神，切切實實地與周星馳的事業(yè)曲線，同步了一回。

然而峰回路轉(zhuǎn)、急流勇退，周星馳自《食神》后，三年未出好作品，直到1999年，才以半自傳性質(zhì)的《喜劇之王》結(jié)束了自己的巔峰之旅，開始全面轉(zhuǎn)向幕后。而他自己的感情糾葛，也經(jīng)歷了朱茵、莫文蔚、張柏芝……正應(yīng)了梟神奪食之說。

冥冥中有無真意不好說，但周星馳電影一路走來、聚散離合幾多，對宿命論的理解可以說遠勝常人。因此不知有意無意，他的作品，往往第一層內(nèi)涵，永遠往人各有命，富貴由天上靠，比如《美人魚》、《西游》盡皆如此，成為我們理解他、理解他電影的第一道金鑰匙。

可惜的是，我們讀懂周星馳后，才發(fā)現(xiàn)生活中，其實并沒有人遞給他一碗黯然銷魂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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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燙傷后，還可用雞蛋清、熟蜂蜜或香油，混合調(diào)勻涂敷在受傷處，有消炎止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