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娛樂資訊圖片中心(新浪娛樂圖片)
最近,關于微博女權陣營分裂的討論很多。涉及的事件首先是博主恩和對網紅Papi醬生育后形象憔悴、孩子隨父姓進行評價,以及圍繞這一條微博進行的女權和反女權的網友之間、以及疑似營銷操作的攻防大戰(zhàn)。之后則是圍繞真名為宋一鑫的博主暴烈甜心小鱷魚毛毛指責性健康科普作家女王易衡支持代孕【1】導致的名譽侵權訴訟的討論。在此之前,女權賬號之間的分歧也一直存在,一些賬號批評另一些賬號用虛構事實甚至造謠的方式來炒作議題,更突出的批評是,很多2017年以后的新興女權賬號的討論,涉及了對窮人、殘障人士、多元性別群體的歧視,而近期則越來越集中于攻擊已婚或計劃結婚的女性。作出如此批評的用戶,則被對方以及擁護者批評為高高在上的學院女權、溫和女權或平權派,以凸顯與己方作為不妥協(xié)的極端與激進女權主義者的區(qū)別。更有甚者,MeToo中的一些當事人,也因為在女權觀點上與極端女權有分歧而遭遇攻擊【2】。甚至因為近期反映美國第二波女權運動的歷史劇《美國夫人》的熱播,相關的分歧,也被類比為劇中政治保守派女政客與女權主義陣營之間的分歧。
《美國夫人》海報
這些爭議被高度關注說明女人之間的分歧總是太容易被看到。筆者并不認為微博上的所謂女權爭論與割席(這個措辭來源于自我認同為激進女權的用戶)有理論分流或政策之爭的意義,而認為這是女權用戶群體擴大,需求多元和內容生產主體分化的結果。爭議與批評是女權主義的常態(tài),但今天的一部分微博用戶卻將批評與割席甚至分裂等同,這恰恰意味著社交媒體上的女權討論對她們而言,區(qū)分盟友與敵人事關重大。理解這一現象,必須結合微博平臺的管理政策和商業(yè)策略變化導致的用戶結構變遷,以及女權議題在微博上的發(fā)展脈絡來綜合分析。
曾經的微博:男流(manstream)就是主流(mainstream)
性別平等從邊緣議題到成為微博的主流議題,這個變化是怎樣發(fā)生的? 從2009年開始,新浪微博就是公共事件發(fā)生的主要互聯(lián)網平臺,其發(fā)展的過程,也是監(jiān)管和商業(yè)邏輯不斷向技術革新帶來的社會空間滲透的過程。
2009年8月,在四家新聞門戶網站中,新浪率先推出新浪微博內測版。為了能夠將此前社群網站經營在名人博客上的理念和新浪公司的資源優(yōu)勢成功轉化到新項目,新浪微博借鑒之前博客的成功經驗,大量拉攏名人用戶(這些人通常也是市場化傳統(tǒng)媒體平臺上的意見領袖)和擁有話語權的傳統(tǒng)媒體記者。這一策略是成功的,到2011年,新浪微博的用戶即已經過億。
盡管沒有新聞守門人,但微博的技術設定與大V為核心的商業(yè)發(fā)展戰(zhàn)略,還是讓微博的意見場域充分精英化了。名人用戶在公眾中間的認受性,也多來自于傳統(tǒng)媒體平臺,大V與市場化媒體新聞記者之前本已存在的關系網絡,因為微博提供的互動機會而進一步強化了;微博上公共事件中的意見領袖,與市場化媒體構筑的輿論空間中的結構高度相似,新浪微博很快成為男性知識精英設置事件議程并引發(fā)新聞機構跟進的輿情熱點事件的高發(fā)平臺。
此時,婦女權利議題在微博與傳統(tǒng)媒體上一樣,是邊緣的存在。女性的意見領袖也并不討論性別問題。因此,當年盡管主流媒體報道過有著全國影響的一些性侵害事件,在微博上的討論要么是爭議性的,討論往往強化了強奸迷思;要么不被關注。
2011年進駐微博的兩家婦女公益?zhèn)鞑ソM織女權之聲和新媒體女性,在2016年之前,粉絲量都不過數萬。在2013年之前,微博的女權圈子基本上都能混個臉熟,因為這些博主多數在媒體、公益和學術領域,在21世紀的最初十年,她們多多少少都通過社會性別學科和公益網絡建立某種聯(lián)系。
最初微博女權討論質量不低,但很難出圈。譬如2011年底,盡管同城的傳統(tǒng)媒體進行了報道,廣州婦女組織舉辦的日軍性暴力歷史圖片展在微博上的文圖直播卻轉發(fā)者甚少。而唯一引起熱議的一條,是因為當時的電視評論節(jié)目主持人馬志海—作為媒體大V的一員——質疑不應該將日軍的暴力展示為性暴力。2012年出現的青年權行動派盡管被當時仍然繁榮的地方性市場化媒體大規(guī)模地報道,可是在微博上影響并不大。即便她們也曾經為了引發(fā)對反家暴立法的關注,發(fā)起貼圖行動裸胸反家暴,仍然無法獲得主流微博用戶大面積的關注。真正在微博上火的,是2012年上海女權主義者的我可以騷你不能擾,這一事件帶來的是關注與爭議,而非主流網友的支持;當然更加出圈并贏得大量支持的,是葉海燕的校長開房找我。今天的微博用戶恐怕很難想象,當初模仿葉海燕貼出類似舉牌照片的微博用戶中,有不少是穿制服的公職人員。當然葉也因此付出極大的代價。
從男性的微博到女性的微博
2013年網絡凈化行動展開,網絡水軍公司被查處以及薛蠻子事件【3】使大V成為治理的主要目標之一,以他們?yōu)橹鞯妮浾撈脚_新浪微博也遭遇了商業(yè)危機。為了實現其商業(yè)目標,回避政策風險,新浪公司內部也有充分的動力,淡化最初為平臺聚攏人氣的男性為主的意見領袖的聲音。
2013年4月開始阿里公司與新浪微博形成了合作關系,推行微博電商等戰(zhàn)略,讓微博初步商業(yè)化。之后,為了鞏固媒體屬性價值,微博選擇增設了一些新功能,如微博頭條讓用戶可以發(fā)表長文章,而2014年推出的微博支付,讓微博的內容生產者們可以得到讀者打賞和付費閱讀。隨著新的市場策略見效,新浪微博股價上漲數倍。隨著新浪微博商業(yè)化的成熟和高速發(fā)展,其他三家公司(騰訊、網易與搜狐)的微博關閉或實質上不再作為業(yè)務重點。新浪成為中國唯一的微博平臺。
在網絡治理之后,新浪的策略是淡化公知聲音,發(fā)展垂直內容。即淡化時政和社會類信息,根據用戶的不同興趣點,細分出多個垂直內容板塊,比如汽車、美食和旅游等。到2015年,微博開放運營有32個垂直領域。由于開始深耕和細分不同領域的用戶,新浪轉而培植粉絲規(guī)模更小的行業(yè)中小V。2016年前后,直播和視頻成為移動互聯(lián)網迅速增長的板塊。新浪微博又以網紅經濟作為自己的重點。通過這一輪的布局,新浪強化了自身的媒體平臺和輕度社交關系的特點取得了經濟上的成功。
新浪的商業(yè)轉型,帶來的另一個重要的副效應,就是作為內容消費者和廣告用戶的女性用戶的崛起,尤其是在大學年齡段的、有一定消費力的女性用戶的增加。企鵝智酷面向全國8373名網民按照中國網民人口特征進行抽樣調查的結果表明,新浪微博忠實用戶和新增用戶中女性(54.9%)和出生于1990后和2000后群體(58.8%)占比較高,而在微博流失用戶中男性高知群體占比較高。根據微博數據中心提供的2014年到2016年微博用戶發(fā)展報告,這3年中,隨著電商、購物和娛樂功能的完善,微博商業(yè)化發(fā)展的過程就是女性用戶增長的過程。女性也更愿意使用微博支付(占56.1%)。
在從公共論壇轉向更多元的娛樂和資訊平臺的過程中,新浪微博發(fā)展出對自己有利的商業(yè)模式。作為生產型消費者(prosumer,即producer 生產者和consumer消費者的合成)的新浪用戶,可能獲取更多元和專業(yè)的信息,也可能因為自己生產的內容得到物質回饋(打賞和付費訂閱),付費閱讀中得到收益的男性占比84%,而女性占付費閱讀用戶的近六成,也占付費會員用戶中的六成。新浪官方數據表明,會員用戶的活躍度大大超過普通用戶。
2018年,在將微博轉虧為盈居功至偉的垂直領域經營,已經拓展到60個;其中美妝與時尚領域最具影響力,擁有總共4.2億興趣用戶,其用戶畫像為:女性75%,90后56%,高學歷79%,單身73%。并非僅僅在美妝與時尚領域,綜藝與劇集的興趣用戶,也都有超過7成為女性。2015年的微博話題報告顯示,就新聞類話題進行討論的,68%為女性,包括天津港大火69.3%和勝利日閱兵70.2%。盡管微博的性別結構看起來變化不大,但在公知被退隱之后,女性用戶始終是最愿意花錢也是最活躍的,這才是微博漸漸女權的原因。考慮到各平臺都積極探測用戶畫像,力求鼓勵生產和推薦用戶歡迎的內容來開發(fā)商業(yè)價值,當女性成為內容的主要消費者,她們對于微博平臺商業(yè)收益越來越有影響,其內容需求也必然通過用戶調研和算法機制,反饋到平臺的策略調整中。
女性用戶對于微博商業(yè)利益的影響,從一件事上可以窺知端倪。
2018年11月,王思聰在新浪微博,針對IG奪冠用微博工具進行抽獎,參與用戶的男女比例為1:1.2,而獲獎的比例則是1:112 。此事引起網民問責新浪官方。而新浪CEO王高飛的回復是,系統(tǒng)需要辨識機器人賬號,因此,只轉發(fā)不評論、不發(fā)原創(chuàng)以及圖片的賬號都可能被認為是機器人賬號而被降權。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了,正是新浪女性用戶積極的數字勞動,堆積起新浪高達2億的日活用戶數——主要是女性在撐起微博的天空。
從周國平到彎彎_2016:女權浪潮的到來
2015到2016年是微博女權的轉折期,此前女權機構與個人賬戶已經感覺到暗流涌動中的結構轉型。在男性公知帶動的公共討論遇到新的政策環(huán)境,無論是社交媒體還是傳統(tǒng)新聞機構,都在吸收更加多元的公共議題。早期公知微博與傳統(tǒng)媒體聯(lián)動而產生的傳播機制,女權機構賬號也開始被納入。2014年新媒體女性在微博獨家首發(fā)的女德館臥底報道帶來了《南方周末》和《環(huán)球時報》等主流媒體的跟進,其廈大性騷擾案報道也設定了主流新聞機構和新聞門戶的報道議程,2015年新媒體女性對地方政府將人口販運受害者、鄉(xiāng)村女教師郜艷敏作為道德模范的做法發(fā)表批評文章后,被澎湃新聞轉載,引發(fā)全國新聞機構重新采訪郜艷敏事件,并影響了當年刑法修正案九中相關法條的公眾意見。
女權輿論的第一次漲潮發(fā)生在2015年1月12日上午,作家周國平發(fā)了一條微博:……女人只有一個野心,骨子里總把愛和生兒育女視為人生最重大的事情。一個女人,只要她遵循自己的天性,那么不論她在癡情地戀愛、在愉快地操持家務、在全神貫注地哺育嬰兒,都無往而不美。這條贊美女性美的微博在被惱怒的作者刪除之前(周認為遭遇了水軍),在很短的時間里收到了約5000條評論,大多數是女網友的反唇相譏。
在此之后,若干倡議性別平等、反對性別歧視和性別暴力的互聯(lián)網事件在微博相繼發(fā)生:2015年是春晚性別歧視內容在微博上受到女性網友廣泛的吐槽,女權公益賬號新媒體女性和女權之聲相繼進行批評,女權之聲的批評與組織下,引發(fā)網友寄信廣電部門要求停播歧視性節(jié)目。2016年則是女網友的呼聲體現在微博運營數據上的拐點。2016年女網友彎彎_2016在北京商務酒店被攻擊事件,以閱讀數27.8億,討論數283萬的數據高居當年話題榜首,而此話題女性用戶參與占68.6%,并進入了當年的微博話題報告。同一年婦女節(jié)期間的性別平等倡導活動反三七過三八超過1.1億閱讀,動員大量年輕女網友貼圖并在校園空間中實際干預女生節(jié)和推崇婦女節(jié),并引發(fā)線上線下各類媒體的跟進,這一流量增長也被微博官方關注,并授予相關賬號當年公益獎項。2017年的巫山童養(yǎng)媳馬泮艷事件,持續(xù)是在微博上引發(fā)網友關注聲援;到2018年數波微博曝光被性侵經歷的米兔運動形成席卷之勢,皆經由社交媒體延燒至機構媒體和自媒體賬號,讓反對性別歧視與暴力成為微博輿論不可忽視的主流聲音。
彎彎事件是性別暴力成為流量擔當的標志性事件,其進入了微博2016年上半年熱門話題盤點報告,無疑讓微博平臺上的內容運營者看到了類似題材的帶流量潛力。同樣,新媒體女性的反三七過三八也讓關注輿論場域的各方——微博平臺、官方組織、媒體機構以及在社交媒體上提供各類產品和服務的賬號,都開始了解微博平臺上性別輿論的變化。2016年之前,《中國婦女報》微博一直用與民同樂的方式,報道女生節(jié)的趣事;而2017年三八節(jié),它邀請一位作者寫了一篇反三七過三八的文章,并在這一年開始積極經營其此前缺乏互動的社交媒體賬號。一些商業(yè)機構,譬如海信手機,開始用宣傳本企業(yè)高知女性的方式作宣傳;而一些宣傳企劃業(yè)者也告訴筆者,反三七過三八時的女權輿論風暴,也是其說服公司進行女權向婦女節(jié)宣傳的證據。
2015到2016年,同樣是社交媒體上反女權輿論集結的拐點——此前,論敵是隨機的,微博上的男性用戶只有與女權用戶發(fā)生論爭的時候批評女權,譬如何光順事件【4】和超生救國派【5】;開始出現專門的女權黑也在2015年左右。譬如,一直攻擊不同的女權博主的賬號吐槽鬼,其第一條批評女權的微博,出現在2015年女權公益賬號評春晚節(jié)目中的性別歧視的微博獲得上萬轉發(fā)之后。
反對者的集結,也與中美兩個輿論場域的交流有關。在美國總統(tǒng)候選人初選期間,相關的討論集中于問答社交平臺知乎。隨著美國另類右翼的動員,在批評民主黨候選人桑德斯與希拉里?克林頓的同時,反政治正確、白左以及推崇共和黨候選人川普,成為知乎上較為主流的意見。在這個輿論環(huán)境中,中華田園女權這個詞,逐漸由知乎的批評而滲透到微博,成為常見的對微博女權的批評;知乎上也逐漸形成了常規(guī)批評微博女權的一些賬號。
中華田園女權這個詞繼承了之前偽女權和國產女權主義之類的批評中的基本面向,即只要權利/權力不要義務;其重點在于正式承認了抽象女權的正當性的同時,否定具體的女權討論和行動的正宗性。生硬地引經據典批評田園女權,成為一些男性賬號的選擇。
商業(yè)正確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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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人口學結構的變化,社交媒體上女權已然成為政治正確嗎?2017年后一系列女權組織和個人賬號受到的形形色色的攻擊,都意味著答案是否定的。中國的政治正確,是男女平等的基本國策。
但女權因為帶流量已經是一種商業(yè)正確。微博平臺上,存在著數量巨大而活躍的對性別平等現狀有著強烈不滿的年輕女性,她們中間也存在著強烈的女權向文化產品消費需要,這一信息在2015年后逐漸被文化產業(yè)從業(yè)者和社交媒體內容生產者意識到。我在2017年對新浪女權用戶的問卷調研中發(fā)現,她們75%處在18-30歲之間,接近一半在23歲到30歲,約6成為獨生女,約8成生活在在經濟較發(fā)達地區(qū)。相比起同期的微博用戶數據,她們更加集中在大學和職場初階階段,也更集中于經濟發(fā)達地區(qū)。
流量影響之下,內容的轉型很快發(fā)生。在2017年反兒童性侵議題的時候,有不少吃土美妝消費類賬號也曾經大力生產與轉發(fā)類似的議題。甚至一些以往以仇女內容為主的賬號,也積極地參與相關內容生產。從2016年開始,一些理財和律師賬號越來越頻繁地討論城市與中產女性面臨的家庭財產問題。不管是否有盈利目的,一些更新最頻繁的新興的女權賬號,越來越將討論焦點放在婚姻家庭與職場理財的領域,為網友提供個人策略的指南。在這些討論中,議題的窄化伴隨的是樹立假想敵。騙婚的Gay、農村出身的窮屌絲、原生家庭的吸血和婚女(已婚、計劃結婚以及合理化婚姻制度的女性)相繼成為討論中的對立面。在這樣的一種批判中,塑造出來的女權主義者的形象,當然也主要呈現在日常的生活方式和策略中,她應該自強自立,比較冷靜地進行利益的權衡,將市場提供的機會最大化地利用,堅定地以自己獲得經濟成功作為生活的終極目標,并不被其他任何人——包括很可能偏愛兒子的父母、丈夫以及夫家以倫理或感情進行勞動與經濟層面的剝削。因此,對于家暴、原生家庭的傷害、職場的歧視等等性別麻煩,有一個簡單的解決方案:不婚不育保平安。隨之而至的,是摻雜在討論中的對婚女的攻擊。
這些經常以相當情緒化的方式表達的觀點激進嗎?如果激進仍然是一個有關公共參與與結構變遷的名詞,那么在這里就是被誤用。在市場化改革之后, 自強自立基本上是主流社會奉為圭臬的東西,幾乎談不上是一種女權獨有的主張,過往也常常被一些主流女性用來否定女權主義——認為女權主義是自命為弱者/受害者,不自強(譬如《美國夫人》的主人公就有類似的臺詞)。因此,與其說是激進,不如說是圍繞(新)自由主義的個人的一些雜糅:經濟與個人生活中的自我成就被等同于女權,個人的取代了政治的【6】。事實上,自強自立也是女權向內容與商業(yè)收益機會之間的最大公約數,因為平臺的廣告商會進行內容調性的審查。
當然,還有更多的問題,在流量焦慮之下,很多討論被刻意煽情化了。譬如,很多關于婚姻和財產的故事無法被證明是真的,但城市獨生女可能被底層屌絲傾吞財產的都市傳說一再被討論。代孕議題基本上已經成為一種女權資格審查的標準,而事實上,這更像為了粉絲忠誠度而進行的一種信息操弄。女權、婚驢的二分法導致了更多女性制造的厭女表達,窮男人去死論只是讓經濟弱勢群體成為性別問題的替罪羊,而免除了那些經濟社會地位中上的男性的責任,其實加固了結構性不平等的合法性。更多的性別議題的討論,變成了站隊而無法立足于復雜和真實的社會情境。
社交平臺上以喊口號、貼標簽的方式推展的一些女權話語,與其說改變了現實,不如說是在網絡空間制造了另類現實。譬如,微博平臺看到的對婚女的各種污名,不等于現實生活中真實發(fā)生——現實生活中,還是已婚的給未婚的壓力。對婚女的攻擊讓一些在現實中深受異性戀婚姻霸權壓制的朋友覺得爽,或者至少不妨如此,也是自詡激進的博主們受歡迎的原因之一。然而攻擊婚女這一行為本身,除去厭女的本質,在策略上也是很不智的:正好迎合了社會上一些人對單身女性和女權主義者的刻板印象——想結婚而不得,因此仇恨幸福的已婚女性。而同時,女性在現實中無論婚里婚外,如何協(xié)商出更多的利益,保障自己的權利,以及議題本身的多個面向的討論可能,都被拒絕了。
一些女權博主對于這類微博討論的不滿,主要是不樂見女權主義的理念被過于簡單粗暴和教條地傳播,并且只提供單一的生涯規(guī)劃版本,而希望網友能夠認識到不平等在現實生活中的復雜交纏,能將性別問題放在真實的社會情境之下進行分析,看到制度性的原因,同時能看到文化與生活方式變革的多重可能。然而這些批評,對那些沒有相關知識背景和行動經驗的網紅博主來說很難帶來立場的修正;并且從內容創(chuàng)業(yè)的成功策略來說,修正立場和認錯是不明智的。
因此,相互爭論的微博女權之間,并沒有發(fā)生政策的分歧。因為引領堅決反代孕議題的暴烈甜心小鱷魚毛毛這一類的賬號,恐怕很難去倡導這樣的一種政策。她對于反家暴小疫苗倡議行動的攻擊(她認為在社區(qū)貼反家暴標語沒有用,只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男性用暴力來制服加害人才能制止家暴),也充分表明,她缺乏對議題倡導的理論認知和實踐知識。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正在努力增強賬號盈利能力的內容創(chuàng)業(yè)者(她與另兩名女權博主一起成立了公司),很難進行線下實踐和政策有關的行動,因為這些行動只會帶來風險而沒有經濟收益,而平臺只對虛擬空間的勞動分成。當然,更重要的是,中國定義較為寬泛的性別平等倡導者不足以圍繞政策進行爭議——作為一個群體,在主流的決策和立法體系中,她們的影響力沒有大到可以分裂的地步。因此,在現實中,幾乎只要是一定程度上認同保護婦女權益的立法者,都會被視為合作者。
不是陣營,而是星系
那么,如何理解微博女權/女拳——尤其是那些奮勇與男性沙文主義者相互攻擊 打拳的網友——作為群體的存在?
從平臺策略轉型帶來的用戶進入,突破之前女權圈的熟人結構開始,微博女權其實早已不是一個中心的結構,而是卡斯特所言的互聯(lián)網星系,不同的用戶有不同的意見領袖,而這些有著不同中心的社群,也有著不同的需求和解題思路。目前的微博女權這個整體,包括了婦女權益機構賬號、女權作家和學者、一些女權公益行動者和志愿者(包括個人與自媒體小組)、內容生產創(chuàng)業(yè)者以及她們各不相同的粉絲群體。如此龐大的自我認同女權的身份社群的浮現,固然有公益組織與行動者本身的培育與召喚,但同樣受益于其他身份的內容生產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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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之前女權賬號的運營者和粉絲有相當比例是將女權作為一個公共議題來商討與參與,新增的大量女權用戶是基于個人生活進行交流和表達,她們有自己的情感和知識需求,需要一些賬號的女權科普——需要親和淺白甚至不乏粗俗的 說人話。尋求對個人處境的解釋,尋找機會說出自己的痛苦、壓抑并分享經驗得到社群的共鳴,這是一般用戶的需求。并且,基于個人生活進行討論,也是大多數博主既可以從其他人那里受益,也可以產出的內容。如果放棄精英式的傳播與行動觀,就會發(fā)現這是互聯(lián)網時代的一種另類的意識提升。
譬如一位網友WanWan1943-如此描述她對一些博主的認識:我自己本身是非常感激早些年微博上的一些女權博主比如木大媽、我是落生、麥雨香衣、還有林毛毛的。因為我們家的女性沒有一個腦子清楚的……這種環(huán)境下長大的我自然也是個資深扶弟魔戀愛腦渣男吸鐵石。……后來看到了這些女權博主每天精辟入里邏輯嚴密的話語才恍然大悟:我應該先活出自己,先正視以及尊重自己內心的每一個細微的感受。……從那以后感覺生活有了希望有了光亮,下定決心要追尋新的自己,to be who I am。我也確實做到了,學會愈療自己以后抑郁癥也基本離開了,每天生活平淡知足,也有了很多以前從未感受到的成就感以及快樂。然而回過頭看看國內女性的現狀,她們是無數個當年的我。所以我也要做一個極端女權,能叫醒一個是一個。前方道路雖然依然道阻且長,但是不能放棄。而且現在已經越來越多女孩子在覺醒了,她們懂得思考,懂得質疑,懂得抗爭,一天沒有實現平權,就一天不放棄努力。
不管專業(yè)的女權黑賬號如何一再挑釁,女性相互訴苦,得到支持或者罵醒的文化,已經為女性表達遭遇性別不公的憤怒,制造了一個空間——盡管這個空間不見得都是友善的面孔,但來自不同生產主體的耕作,為女性的情感表達在社交媒體上圈出了合法的空間。在這個過程中,對于社會變遷最重要的一個原動力——集體的怨憤被表達出來了。靠社交媒體本身的功能設置,它能夠引發(fā)一些有意義的變化,譬如MeToo中受害者得到的支持與鼓勵有力地對抗了對她們的污名,對媒體報道中性別議題呈現的批評與討論足以讓媒體聽見并有所忌憚,以及新冠流行期間提升女性醫(yī)護能見度以及對她們進行物資支援的行動。
討論的品質固然重要,但類似MeToo這樣的大型互聯(lián)網事件,女權網友更多是靠數量和活躍度制造了輿論風暴。她們的公約數是對性別暴力和歧視的關注,對法律上的性別不平等的憤怒,大多數情況下,她們對受害者相當支持。她們中的很多人可能對女權的認知很粗淺,但這種支持與憤怒,使她們有潛力成為女權行動的支持社群。我的問卷調查中,微博女權網友最關注的女權問題依次是:就業(yè)性別歧視、片面強調傳統(tǒng)文化和婦女扮演傳統(tǒng)的家庭角色、法律、政策制定和實施中的性別歧視、媒體和公眾輿論中的對女性的歧視和污名、性暴力:性侵害和性騷擾和生育性別篩選和虐殺女嬰。她們的存在,成功地提升了性別議題的能見度,盡管討論的方式屢屢引起爭議;但男性沙文主義者近乎無底線的的臟話攻擊,也傾覆了網絡上本由男性掌控的話語權力/暴力。
如何回到公共?
今昔對比,除了數量和活躍度上的性別反轉之外,不同之處還在于,在微博女權討論中,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對女性和其他邊緣群體的攻擊,越攻擊性的言論越能帶動用戶的活躍因而得到平臺的鼓勵。平臺需要的是數據,而無意為討論的品質負責。我們必須意識到,社交媒體上的女權討論,不等于女權運動本身。而社交媒體上女權討論的劣質化傾向,只是女權運動機會與資源雙重匱乏的一個結果。
2017年我做微博女權用戶調查的時候,被網友關注的一些賬號都已經不存在或不更新了。隨著微博上人肉、告密之風橫行,不少女權博主因為網絡暴力離開,之前發(fā)生過的討論和互聯(lián)網事件,如今的很多女權用戶并不了解。2019年4月,微博增加設置半年可見功能,為求自保博主們紛紛隱藏之前的內容,這進一步加強了社交媒體上的歷史性斷層。非但如此,短短數年前的女權行動的報道,即便在主流媒體的網站也刪除殆盡,記憶被抹去了。微博是一種即時表達與傳播,算法機制又與用戶行為密切相關,用戶能夠接觸到的,是自己緊密互動的意見領袖,而常常缺乏合適的信息參照。因此,社交媒體常見的言論極化、以鄰為壑以及信息過濾泡沫的現象,在女權社群中同樣涌現。
為女權議題提供聲援的社群也不是運動的全部。鍵盤轉發(fā)固然重要,但帶來政策后果還需要線下的行動和實際的人際信任。譬如,MeToo每一位當事人背后,對其進行支持的志愿者們、性侵幸存者的互助網絡(如弦子的網絡)、婦女組織(如MeToo第一起勝訴劉猛性騷擾案)以及促成最高法將性騷擾加入審判案由的立法倡議者,是更為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沒有這樣一個交錯的行動者的網絡,僅僅是轉發(fā),未見得能帶來轉變。
理解微博女權的參差不齊,可能需要參照弗雷澤(Nancy Fraser)提出的多重公共領域的概念,即強調公眾間的關系不是理想化的平等包容,分裂、差異與多元的多個話語空間相互競爭并挑戰(zhàn),才是公共的常態(tài)。但我們也期待一個哈貝馬斯式的經典模型——即建立理性討論的空間——至少,理論與政策是必須經過說理,而非喊口號甚至語言暴力就能解決的。
這意味著,在社交媒體的結構之下,微博女權用戶應該理解與她人的交流都發(fā)生在一個已經被監(jiān)管和商業(yè)改變的空間,能夠有意識地對抗信息操縱(一些虛構的故事和煽情的表達),并主動尋找和傾聽不同的意見和事實的證據,尋求脫離回音室的途徑。而對于那些期待帶來改變的人,除了線下的服務與倡議,應該更積極地、更認真地傾聽和回應女性的訴求,提供一些自立自強之外的選擇版本,分享一些真實生活中的改變經驗,尤其是跳脫微博網友階級、地域和年齡群體的經驗。畢竟,建立公共生活,不能僅止于理解自己的命運,更重要的是理解和包容她者,并展開與他人的合作。在這個過程中,批評決不是分裂,批評正是把各自運轉的星系連結起來的方式。
【1】2019年2月,暴烈甜心小鱷魚毛毛因為女王易衡轉發(fā)過對代孕的立場投票而指責其支持代孕,并不顧后者的澄清而一再對其進行污蔑與攻擊。而此前,在宋等自我認同為極端女權的博主以及認同她們的網友那里,是否支持代孕已經成為鑒定是否真女權的標準。在一再被攻擊和威脅之下,女王易衡憤然提起名譽侵權之訴,獲得勝訴。
【2】如朱軍性騷擾案當事人弦子與麥燒,以及微博央美姚舜熙事件當事人 都因為在女權議題上觀點與極端女權分歧,而被號稱曾經支持她們的網友聲明收回支持并羞辱。
【3】2013年8月,擁有上千萬粉絲的微博大V薛蠻子因為涉嫌賣淫嫖娼而被抓捕,后因疾病取保候審。
【4】2013年3月,廣州外語外貿大學教師何光順在微博上發(fā)表自己在課堂的言論 女生應有充裕的時間來打扮自己,能跟上10點的第二節(jié)課就好了,從7點到9點的時間應該用來化妝,然后再優(yōu)雅地進入學堂,于是男生因為美的感動和鼓勵,就會贏得奮斗的動力了。該言論引起女權網友的批評,進而引發(fā)新聞媒體報道。
【5】2012年6月,反對計劃生育政策的旅美學者易富賢在廣州公開演講,提出中國應盡快終止計劃生育政策,為避免未來人口減少,應鼓勵婦女在30歲之前完成生育三個孩子的任務。因其演講中對婦女權利的漠視,引發(fā)廣州女權社群的批評,并導致了微博的性別平等社群在線上和線下公共論壇與超生救國派的辯論。
【6】見Bonnie J. Dow (2002) Ally McBeal, Lifestyle Feminism, and the Politics of Personal Happiness, The Communication Review, 5:4, 259-264, DOI: 10.1080/10714420214688
在做好的魚里放一些切段的干辣椒,可以讓魚永久告別腥味;把要熬湯的魚先在鍋里炸一下再做湯,可使熬出的湯呈現誘人的乳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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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李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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